什么叫心？用王阳明的说法，心就是我的灵明。那么我的灵明藉笔墨丹青以迹化之，也就是“心画”。中国画主张写意，意者心音，写意画也就是心画。

　　然而，心有真伪，画有优劣，难免有鱼龙混杂之叹，所以心画贵真，唯得真乃可感人。相传王右丞“十日画一山，五日画一水，能事不受相促迫，王宰始肯留真迹。”八大山人则“攘臂弱管，狂呼大叫，洋洋洒洒数十幅立就，醒时欲求片纸只字不可得，虽置黄金百镒于前不顾也。” 而画家作画时，惮毁誉于前，惑金钱于后，必然进退维谷，左右失据。是画家心志因物累而失其本真澄明之性也。故画现衰、颓、俗、鄙之相，是为作“心画”者戒！

　　小品不小

　　清画家郑板桥曾画一枝竹、 十五片叶赠某太守，并题：“敢以少少许，胜人多多许，努力作秋声，瑶窗弄风雨。”诗画皆轻松虚灵，极富禅意。寻味无穷。的确，是小中见大，以少少许胜多多许的佳作。至人得意忘言，所谓“何须千万朵，一枝足春风。”是以国画尚简，画小品居多。

　　近人尚力作薄小品，总因市场驱使，买菜求添，与艺术不相干。就艺术而言，其实小品不小，要在内涵蕴藉，堪发人画外之思。如青藤、八大、吴昌硕、齐白石等皆善作小品得高品味。至于东施效颦者，古今皆有之，当不以此辈浅薄而轻小品，则小品幸甚，中国画亦幸甚！

　　文以载道，反映重大题材的绘画力作其功不可没。 徐悲鸿后，当代也有不少优秀画家事力作，其社会功用，艺术质量可谓兼善。至于鱼目混珠以大炫奇博誉者有之，当不以此辈俗鄙薄力作，则力作幸甚，中国画也幸甚！

　　气韵不等于气功

　　谢赫“六法”以“气韵生动”居其首，作为历来品画的重要标准，世人喻气韵者甚多。而当今世，风行气功，画坛亦颇有以气功拟气韵者，主张作画必须运气，认为只要运气方法正确，作画便可得气韵生动云云……。玄之又玄，可谓咄咄怪事。

　　其实，绘画乃造形艺术，气韵生动是画面的整体效果，气韵或笔墨气机皆因画面造形，或线形给人视觉之印象，故作画求气与韵的关键，是对于形的研究。即研究哪一种图式，线形，面形，点线相合形，色墨润化形……会造成气机运动感之视觉印象。简言之，画面气机是画面色墨点线诸形及其组合形之畅通感，而韵则是其畅通前提下韵律，也就是节奏感而己，其实与气功关涉不大。

　　我自画我画

　　石涛作为一代画僧，其艺术成就之辉煌足使后学作高山仰止。其“笔墨当随时代”的理论经常被近代、当代理论家无数次引用，以作为倡言“创新”、“棒杀传统”的杀手锏。其实，“时代”只是一个极其模糊的界说，过去、现在、未来三世始终以因果律联系为一体。是以禅者认为：“过去心不可得，现在心不可得，未来心不可得。”所谓不可得是因为时空流注变迁，无片刻或停的缘故。人和事皆作为世间匆匆过客，虽欲不随时代亦无可奈何。所以历代画家作品无不打着其所处时空的印记。石涛作为亡明宗室，遁迹空门，竟不忘接康熙帝驾以邀宠，其阅历旷达如此，“笔墨随时”固无须论。而同为亡明宗室的八大山人敢终生不与清庭苟合，其不识时务者如此，其画清冷孤傲，不也正是时代留给他的印记？至于明末遗民王鉴、王时敏诸人隐于书画，以摹古寄怀旧之情，其实尔等虽欲“与古人一鼻孔出气”亦不可得，其所处时空使然也。

　　绘画本抒自家情志，管他过去、现在、未耒，我自画我画！舍乎此，饶舌何益？

　　（文章原载：一九九八年一月十五日《南方文坛》）